公主!放开微臣 作者:秋若耶

    微服私访打鸳鸯(三)

    晨曦初起时,我似乎梦见了未来的驸马,他着一身红袍背对着我,模样看不真切。我几步绕到他跟前,定眼看去——

    “公主醒醒!卯时初刻了,该上朝了!”

    梦中的背影转过身来,亮出一个面孔,不是我期待的任何一位美人,竟是一脸贼笑的从良。我登时便醒了,从一个软硬适度的枕头上撑了起来,一个手栗子敲到从良脑门,“混账!”随后又倒回枕头上,意图重续鸳梦,瞧瞧那驸马到底是谁的模样。

    刚倒下,身下便传来一个低低的惨呼声。大好的鸳梦被搅了两回,我绝望得不再指望。

    “公主!早朝要晚了!”从良抱着脑袋蹲在一旁嚎叫。

    “本受了伤,还在休养期间……”宿醉折腾得人头疼,再加上一处惨呼一处嚎叫,本觉得人生之悲催莫过于此。

    “殿下休养了十几日了,简相昨日派人来说今日便得上朝,不然言官又要弹劾公主了!”从良不怕死地继续嚎叫。

    我将枕头一推,忿然起身。只听得耳边“扑通”一声,有什么物事砸入了荷塘。我抓着从良胳膊晃悠悠站稳,回头醉眼迷离看了看,“什么东西?”

    “是高御医。”

    “他怎也跳了?”从良扶着我,我扶着头,边下桥边想,昨夜,我没将贴身御医怎么地吧?

    走下桥许久后,我对从良道:“本是不是忘了什么?”

    从良眨巴眨巴眼点头,“高御医还在水里。”

    ※

    本朝素来卯时三刻开朝,官员需寅时便起,卯时初刻侯在大明含元殿侧殿内,由当值宦官点卯,记下是否有官员迟到缺勤等。当然本缺勤也有宦官记录,缺得太狠,言官的雪花奏折夹杂着唾沫星子便来了。算来,本自行刺后的带薪养伤休假日已用完。

    銮驾玉辇行在夏晨微茫的大明,我歪坐车内,一边灌着醒酒汤一边更换一身酒气的衣物。车驾到达含元殿前,我已整饬一新,顶着一只凤冠头钗爬上了数不清有多少级的台阶,停下来歇了一歇。

    “监国大长公主到——”

    方才还听着嘈嘈杂杂的含元殿瞬时鸦雀无声。

    我在心内叹息,一会儿要也能这么鸦雀无声就好了。

    抬腿迈进含元殿,一路穿过大殿中央,走上御座,在龙椅旁侧的一张椅子上坐了。

    “圣上呢?”我转头问身边一个小太监。

    “还、还没起床……”

    我抬了抬目光,瞧向一边侍立的负责起居注的起居舍人,只见他拿笔毫蘸了口水,立即在左手握着的木册子上刷刷书写。想必又写的是:圣躬未至,大长公主代理监国,皇权旁落,国将不国,臣痛心流泪并泣血记之。

    我再转了转头,瞧向文武百官前头站得有如渊岳的宰相,一身官服衬得愈发沈腰潘鬓,端的是一代贤臣美相。冷冷看他几眼,本的宿醉全是因他而起,他倒是神抖擞容颜清朗。只怕夜里还有美妾侍寝,小日子过得不晓得多滋润,哪像本只能枕着御医露宿桥头。想想这云泥之别,本就一阵阵头疼。

    揉着太阳,稍稍压制宿醉的晕眩感,忽见满朝文武都向我望来,各种揣摩与深意的目光,莫非是觉得本纵欲过度才如此萎靡不振?再看了眼简拾遗,他虽也望着我,不过眼睛里却瞧不分明。

    我强打起神,示意身边司礼监开始上朝。宰相这才率领百官跪拜。

    “众位爱卿可有本奏?”我尽量摆出威严又和蔼的表情面对百官,至于如何能做到既威严又和蔼,三皇兄曾说,需气宇昂然,又需微笑谦和,诀窍便是人格分裂。

    “臣有本奏!”一个哭腔传来,接着便见御史台一位言官跪到丹墀下,涕泪横流。

    “原来是姚大人啊,因何事痛哭?”

    御史姚迁抹了半晌鼻涕,抽抽噎噎道:“老臣奉先帝之命,领言官之职,既可风闻奏事,亦可据实弹劾。可臣点灯熬夜写就奉给殿下的奏折,殿下不思臣弹劾之事,竟朱批四字,关卿鸟事。殿下如此轻慢老臣之心,老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说着,他爬将起来,抹了把眼泪,冲着一红柱子便发足奔去。

    众卿大惊,扯的扯,拦的拦,抱的抱,半个朝堂乱作一团。

    我向身边太监要了杯茶水,拿盖子一边拨着茶叶一边吹。

    被众人拦下来的姚大人扭头见我无丝毫表示,一时又流出泪来,放声哭嚎,“先帝呀——您走得太早了呀——各位大人别拦着我——让我去死一死——”

    见实在闹得太狠,站在一旁养神的简拾遗抬头朝我看了一眼。

    若在往日,简拾遗看我一眼,我便立即三省吾身,可今日,我只喝我的茶。片刻后,他见望我一眼又一眼也没用,竟向太监要了笔,在自己笏板上写了什么字,再命太监传给我。

    我漫不经心接过来,白玉笏板上墨迹倜傥,三个字:臣请罪。

    送还笏板,我放下茶盏,咳嗽一声,“那个,姚大人言之有理,本定当反思忏悔大人弹劾之事。大人乃国之栋梁,如何能死。本十分抱歉,日后绝不再无礼批复,望大人原谅。”

    姚御史被几位大人抱着的大腿终于落了地,跪地又痛哭,“殿下悔过便好,臣原谅你了。”

    ※

    闹哄哄的朝议终于结束后,我回了公主府。

    “叫高唐给本配一剂清心散。”我压了压太阳,命从良。

    “高御医卧床了。”

    “他怎么了?”我奇道。

    “听说病了。”从良眨眨眼。

    我前往高唐卧房探望,就见床上裹着一条被子,被子里裹着一个人。我好奇地戳了戳,“你高御医不是号称金刚不坏之身么?怎么还有这德行?”

    被子里的人闷声道:“臣给公主压了一个晚上,浑身经脉凝瑟,血不畅,再给公主推进水里泡了半日,不死也残了。”

    “都说医者不自医,你既然病了,我去找其他御医来给你看看。”

    “不行!”被子里的人抱着被子坐了起来,神情严肃,“我害病之事不可传扬出去,不然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想来也是,自打我认识高唐以来,便没听说过这位神医害过病。神医害病传出去,必然砸了自家招牌不可。推人及己,想我一个公主,竟连一个合心意的男人都搞不到手,这事天下皆知,我活着又是为了甚?

    正寻思着,从良来报:“简相求见。”

    ※

    简拾遗站在荷池的小桥上,官服未换,长身玉立,正在放眼观看接天莲叶。一派人面荷花的景致。

    他站得倒真是地方,黄金分割点的黄金分割点,比之当日楼公子,不晓得要醒目几分,惊艳几分。

    我负手慢悠悠一路晃过去。

    简拾遗转眼瞧见我,忙收了目光,施了一礼,“臣向公主请罪。”

    “不敢当。”我晃到他面前,“简相何罪之有?”

    “公主动怒便是臣之罪。”他垂下目光,只看着我脚下。

    竟也花言巧语起来。我似笑非笑,朝他跟前走了一步,“请罪为何不看着本?”

    半晌,他抬起了目光,明眸深邃,轻轻落到我面上,却跟他方才看荷花的眼神没什么两样。

    “简相眼中为何这般无情?”我望向他眼眸深处。

    他不动声色退后一步,“臣何处做错,请公主明示!”

    “太傅!”我上前一步,抓住他袖子,他欲撤手却也来不及,“如若我没做这监国公主,你会是这样对我么?”

    他在我一声“太傅”中愣了愣神,再看我一眼时已不同方才,这目光我十分熟悉,便如当年我扯着他袖子唤他:太傅,这里的文章是什么意思?

    “公主不做监国公主,亦是公主。”他从我手中抽回袖子,再退后一步,侧身站定。

    “当年你也知晓我是公主,那你叫我重重是什么意思?”当年本还小,你却已不小了,分明是你勾引本在先。

    默然许久,他侧过脸道:“若是当年冒犯公主的事,臣便向公主请罪了。”

    “你分明没半点请罪之心。”我哼道。

    “公主要臣如何?”他满脸无奈。

    “再叫我一声重重。”

    “……”

    “叫不叫?”

    “……”

    我转身,“扑通”一声,义无反顾跳进了荷塘,原来那些公子们跳水是如此迫不得已,原来我们也殊途同归。简拾遗慌忙追上来拦我没拦住,只扯住了袖子一角,也没能扯住,惊惧之下却脱口:“重重——”

    只听又一声“扑通”,某人也跳了下来。

    公主府一时间人仰马翻——公主与简相殉情了!

    “救公主!”

    “救简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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