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放开微臣 作者:秋若耶

    七夕灯会佳公子(一)

    裹着一张毛毯的御医高唐一面欣然拿针戳我,一面愉悦道:“殉情的滋味如何?”

    我揉了揉灌满水的滚圆肚子,瘫在床榻上虚弱道:“好饱。”

    高唐拈起一枚银针扎入我手臂,我腹中荷塘水上涌,旁边侍女落月忙拿小盅来接,我咕噜噜便吐出一大口水。被扎成刺猬时,肚里的水也吐得差不多了。

    “简拾遗怎样了?”我抓住落月问。

    “简相并无大碍,在隔壁房间更衣呢。”

    “是他把本救起来的?”我满眼期待盯住落月,“他是怎么救本的?”

    落月以异样的眼神看着我,“简相救起公主后……”

    “然后怎样?”我两眼燃起熊熊的火光。

    “就……就让公主吐了些水……”

    “吐水?吐水之前本若是没了呼吸呢?”我十分不满,又试图引导落月,“简相救起落水的本,本已没了呼吸,最要紧的是做什么?”

    落月脸颊一红,支支吾吾道:“吐水……”

    好吧,我退让一步,“吐水之后呢?本还是没有呼吸了。”

    落月小脸通红,吞吞吐吐道:“吐……吐水……”

    我绝望地倒回榻上。

    高唐清清嗓子,一本正经道:“小月,是这样的,简相有没有对公主……嗯……譬如嘴对嘴施救什么的……”

    落月脸红得要滴出血来,忙不迭摇头,“没有没有没有……”

    我正咬着枕头,高唐凑过来神秘道:“你看落月的反应是不是很奇怪?”

    我揉了揉腮帮子,抬起头来,狐疑地扫了眼紧张得捏衣角的丫头,心中蓦然一喜,“难道这丫头在撒谎?”可是她为什么要撒谎呢?

    一时心情激动,我又爬起来吐了几口水。高唐一手裹着毛毯一手给我拔针,嘿嘿笑了两声,“公主这殉情一跳连环计,当真是高啊。”

    “你倒是说说高在哪里?”我笑着望向这绝非正经人的御医。

    高唐转头对落月道:“去告诉简相一声,公主已醒过来了。”

    落月答应一声后,迅速遁逃。

    高唐笑眯眯接着道:“公主一跳,看那简拾遗是跳还是不跳,此计一。公主落水,看那简拾遗是随后也落水还是迟疑后再落水,此计二。救起公主后,府中人及早赶来的也都是些男丁和侍卫,然而像臣这样的绝世御医因偶感风寒有所延误,也到不了那么及时。救人要紧,纵然是冒犯了公主,简公也顾及不了那么多。不过这里却有个选择,是由侍卫来冒犯呢,还是他简公亲自动手。此计三。”

    我翘着嘴角嘿嘿笑道:“高唐你果然是只狐狸,还好是只公的,要是只母的,嘿嘿。”

    高唐裹紧毛毯,谄媚一笑,“不过臣的这点心思如何能与公主殿下的智慧媲美?想必还有臣想不到的吧?”

    “那是自然。”我眯着眼笑,“我倒是逼着他喊了一声重重,此计四。”

    简拾遗由落月领了来,高唐识趣地抱着毛毯闪了。我虚弱不堪倒在榻上,“是简相么?”

    “是臣。”简拾遗迟疑着走上前,站到了我床头,“公主没事了么?”

    “听说是简相救了本。”我虚弱地闭着眼。

    “公主以后不可如此鲁莽。”

    我缓缓睁开眼,深深望着他,“拾遗……”

    他不着痕迹转开目光,“殿下,解忧来信说近几日便可到长安。臣有一言,请殿下听。”

    我望着他墨裁一般的眉,“你说。”

    他看我一眼,“解忧人品学识自是没得说,公主一见便知。但他行事不依常理,心思不太外露,臣作为当年指点他一二的老师,也并不能看得透他。如今又隔了数年,他做着庐州刺史,却突然自荐驸马。此事,臣思虑多日,也未能想通。还望殿下考虑周全。”

    我一只手在被子下攥紧,面上却不动声色,“拾遗,你是想说,本不要轻易嫁人,是么?”

    简拾遗淡然道:“公主不仅是皇室公主,更是天下为政者。臣是怕一着不慎,朝野基动摇,社稷飘摇……”

    我打断他,“你这不放心那不放心,那本就不嫁人了么?”

    简拾遗望向床头流苏,“殿下何愁不遇良人。只是解忧……”

    “好了,不说解忧,你还有什么话对我说么?”

    他转头再看我一眼,“楼公子行刺一事,臣以为并非那么简单。殿下若再沉迷美色,只怕给人以可趁之机。殿下若有个三长两短,臣便有负先皇重托。”

    耐心听他唠叨完,我试图调戏一番,“那你再叫一声重重来听。”

    他如同就义一般,闭上眼,叹口气,“重重。”

    调戏完宰相后,本心中十分畅快,倒也不再逼迫询问其他。翌日上朝,起居舍人一如既往地痛心疾首记录着大曜王朝起居注,妇人执政阳颠倒,三纲缺失五常沦丧,我也平和得很。

    礼部尚书请奏七夕放灯如何宵禁一事,我道:“七夕放灯,宵禁岂不大煞风景?传本的令,今年七夕开禁,百姓可彻夜宴游,年轻男女幽会,父母长辈不得阻拦,七夕夜定情者,由京兆府提供亲事所需钱两。本推行的新政便是要与民休养生息,解禁民风,与民同乐。”

    众卿全都望向宰相,宰相大人沉吟片刻,也未反对。于是今年七夕不宵禁,我也算将三皇兄的奔放梦想进一步奔放合法化了。

    本朝七夕原本算不得什么重大节日,定为全民休假日并放灯至夤夜且可随意幽会私奔这一独特风俗,全拜我三皇兄也就是先帝所赐。我比三哥晚生了七八年,也就没赶上他天真烂漫又风骚的童年,这些事也是听他后来同我讲的。

    我大曜史上几经战乱,延续至今日的和平盛世,确是不易。我出生之前,九州分裂,三国鼎立,而我出生的那一年,大曜一统天下。这些煌煌事件都是父皇那一朝的历史。而开创这一盛世的,不仅是父皇,更是那一朝的几大风云人物因缘际会,天命所归。我三哥当年还年幼,却对其中一人孺慕之极。便是为了那个人,三哥登基后,欲以七夕放灯可全方位无死角大批量地欣赏美少年来诱那人重返长安。

    然而那人到底有没有被诱来长安,我却不大知晓。三哥含糊其辞,既说似乎是来过的,又说终是没见到,也不知真相到底如何。于是年复一年,这七夕放灯的风俗便保留了下来,却没多少人知其来源。

    每逢七夕将至,我心中其实是极为伤感。每逢七夕放灯夜,我也总要微服一趟,去那火树银花不夜天,盼一盼,候一候。

    公主府里的荷花开得正好时,也就是七夕来临之时。我给御医侍女侍从都放了假,告诉他们灯市上看中了谁家的闺女谁家的少年,多少聘礼彩礼都由我府上奉送,也包媒婆的酬资。

    初七这天傍晚酉时,府里众人都蜂拥而出。待他们涌走了,我才记起,厨娘亟待开放第二春,也涂抹一新后跟着众人杀去蹲点了,几个小厨子更是早早翘岗了。于是,本的晚饭还没吃。

    没奈何,只得更换了一身衣物,提早微服私访顺便寻个食摊上吃个晚饭。

    出了公主府侧门,见里坊街上都是一团团火树银花的女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可以自由追逐所爱的人,多好。我忍饥挨饿跟在众人身后,一路顾盼哪里有个烧饼摊或者面摊也好。竟找不见一处。莫非摊主也都收摊赶灯市去了?

    此际正是六街明月吹笙管,十里香风散绮罗,灯火满长安。七夕灯夜与元宵相论,也不遑多让。随着人群到了西市最大的灯市上,果然见青年男女扎堆,花鸟虫鱼琉璃灯下,杂耍百戏茶肆道旁,眉目含情媚眼横飞者有之,误打误撞拐走佳人者有之。

    我看了一阵,亲眼见一位姑娘向十几丈远的一位公子看了一眼又一眼,那公子身前一个打酱油的路人满脸羞涩走到姑娘跟前,道:“在下想请小姐吃个馄饨,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那姑娘不好拒绝,亦羞涩地点了头。

    我尾随二人,便跟去了一个露天馄饨摊。摊面不小,竟有几十来桌,中间还有卖花灯的少女穿梭。馄饨摊香气喷喷,人群闹闹嚷嚷,颇温馨热闹。我择了个空座,要了碗馄饨。伙计手脚麻利,上得极快,搁下碗筷后,笑容可掬道:“姑娘慢用,祝姑娘好运。”

    吃个馄饨还要祝福好运,这是民间新起的时尚?我在心里过了过,也就过去了,拿起筷子忙不迭用膳。吃得正香,忽然嘴里嘎嘣一下,咬着了什么东西,咯得门牙酸麻。我大怒,啪地拍下筷子,“有石头!”

    却听得同时,另一处也有人喊道:“有石头!”

    馄饨摊食客都静了静,忽然一起鼓起掌来,“恭喜二位有缘人!”

    我茫然地从嘴里掏出来一枚铜钱,拿在手里瞅来瞅去,不晓得洗干净了没有。

    馄饨摊老板笑眯眯跑过来,问我:“不知姑娘可曾许配人家?”

    “啊?”我在众人热切的注视中挠了挠头,“没有……”

    老板大喜,“果然是有缘人。”老板面向众人,慷慨道:“诸位,今年七夕的有缘人已诞生,有请二位!”

    老板将我扯离座位,扯到了前方一个高台上。我想问老板这枚铜钱有没有洗干净,老板已转身迎向了另一个被扯来的“幸运儿”。只见那位“幸运儿”一袭白缎衣,一把描金扇,缓带轻衫风流俊赏,正一把拉住了伙计,“等等,你们馄饨里的铜钱洗没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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