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摇晃晃,映在咎脸上的光影,也便恍惚起来。

    咎未有一步登天的欣然,心里反是一股隐约的忐忑。并没有过有朝一日要金殿为君的打算,她深知自己的身分并不符合帝王的常理。而因为王兄的早逝和伯父的相逼,重重变故下才身不由己。那隐藏的秘密会不会因此变得难以掌握?这让她心中总有块垒郁结。

    微抬眼,看着眼前这盘龙的影壁,华贵的龙榻,想着不知多少祖先在这里统御天下,指点江山,而从明天起,这里是属于自己的了。好似还看见东方平卧在那里的样子,手上的奏折页页翻过,对着跪在下面的臣子,气魄十足。自己也能如伯父一般理出一个昌平盛世来么?

    咎缓缓地吐出一口闷气,轻轻阖上了眼睛。

    一阵吹进殿来的冷风,让咎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寒颤。听见殿门口有声音,抬眼望去,东方琳琅远远站着,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皇姊。”咎略吃力的站起来,迎着东方琳琅过去。

    “已经是新君了,这些称呼得改了才好。”

    “任它如何皇姊总是皇姊,难道为君者便不能有亲情了么?”咎摇头,不以为然。

    二人皆是新丧了亲父,遍身缟素,相对时不免凄然,一时无话,竟都沉默着。

    “皇姊,”许久后,咎才犹豫着开口。

    “嗯?”

    “那日这永乾殿里,真是皇姊在么?”

    听见问,东方琳琅脸色更见黯然。那日一幕血腥,任是谁见了,也不会轻易忘却它的惨烈,又何况,是与那死去的三人都戚戚相关的人。

    “过去的事情,皇上只管忘了吧。眼下,还是用心安定朝政才是正事。”

    “皇姊信得过咎么?”

    东方琳琅淡然一笑,“不信你,可还有第二个人能够相托?”

    “咎不会让皇姊失望的。”

    口气虽轻,却是如鼎的誓言。东方琳琅看咎的眼睛,那纯净如水的波光里,有着担负起重责的勇敢,和不负所托的信念。

    长公主的唇边泛起微笑,转身走出了这永乾殿。

    前日的血光已经化作今日的希望,看着天边一轮皎月,似乎有不尽的前景照亮。东方琳琅接过宫女捧上的夜衣,回头看了一眼尚留在原处的咎,欣然而去了。

    而这位第二天便要登基的新君,却在这永乾殿里,坐了整整一夜……

    第二日一早,按照惯礼,咎先往玄天坛祭祖。

    一路上百姓皆在道路两侧跪拜,窦兴荣领御林军前后把守,车仗队伍排列齐整。自坛口下来,咎手持玉圭,缓步而入,直上祭坛行祭。三跪九叩,祈愿东方氏先祖庇佑。经过一系列繁杂的仪式之后,乘九曲回龙辇至东桤皇宫,步入恒元殿,端坐龙椅,接受百官朝拜。

    大臣们看这少年君主一派威严庄重,脸色泰然,气度稳健,这样隆重场合下不见丝毫紧张慌乱,王者之气浑然而成。面色虽还稚嫩,眼光透过一十二旒昂然扫视,自是不容违抗的气魄。心里便都收了疑虑,专心辅佐她为帝了。

    咎称帝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追封哲太子为明瑛皇帝,与先皇东方平,齐王东方泰一起厚葬于东桤皇陵。并下旨在皇陵附近修建一座新的别宫。

    殡礼之上,东方咎一身素缟,跪倒在三副棺椁前,嚎啕痛哭。观者莫不动容,都言新帝心慈情重,深得百姓敬仰。百官更是不再信那日血变会是咎的所为。史官便将东方平的死因写作因太子夭折心窒而亡,齐王与窦毅皆是为国尽忠,操劳过度所丧。

    自此,那日永乾殿里的一场血案成为东桤人人禁忌的事情,不再有人提起,更不再有人追问缘由,随着死者长逝,成为永远的隐秘。

    称帝后的第一个早朝,咎在龙椅之上正细细听取连日来的奏折,突然传令官匆匆跑进大殿,奏道:

    “启禀万岁,今有韩士钊韩士铎,率领五万卢兴堡军士在帝都北门外扎营。二人弃盔卸甲,自缚于城门之外,请皇上定夺!”

    咎闻言,抿唇不语。略沉思片刻,吩咐窦兴荣,

    “窦将军,你去将这二人带上殿来。”

    “是!”窦兴荣领命而去。

    不一刻,那韩氏兄弟便被带到恒元殿。果然布袍葛衣,五花大绑。看见咎,二人对望一眼,面上竟有喜色,曲膝下跪,

    “吾皇万岁!”

    咎看着他二人,沉声问道:

    “你兄弟二人这是何故?”

    “罪臣一时糊涂,闯下大祸,求皇上原谅。”

    “哼!”咎冷哼一声,“起兵造反,这叫做闯祸么?”

    韩氏兄弟大惊,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你们带兵而来,是打算围困帝都,颠覆朝纲吗?”

    “不是!”韩士铎性急,连忙辩驳。

    “不是?”

    “只因伯父无故被屠,我兄弟情急之下,未经深思,鲁莽间做出这等事,铸下大错。本想入京找那东——,找先皇诉冤,实无谋反之心!”

    “呵!”咎面色平淡,“事到如今,自然怎样说都可。”

    “皇上!天地可鉴,我兄弟对皇上若有二心,即刻遭谴!”

    “那卢兴堡乃我东桤兵家重地,你们将戍边之兵悉数带走,一旦北辰起兵进犯,卢兴堡民众岂不任人荼毒?而我军也失了作战先机。你们身为军营将领,难道不懂得这个道理么?”

    咎一番话,说得韩氏兄弟无言以对,面上深有赧色。

    “造成如此恶果,难道还有何冤屈要诉?”

    “皇上!夺兵确是我兄弟不对,情愿领罪。可臣的伯父忠心为主,并无过失,却无故落得那般下场——”韩士钊一时哽咽,说到动情处,铁骨铮铮的汉子也红了眼眶。

    “韩瑞精心照顾朕兄弟多年,朕早已下旨厚葬,加封忠烈义士。即便朝廷有负于他,自会有所补偿。你兄弟带兵直入帝都兴师问罪,朕若不罚,他日皆效仿了来,这一国朝纲还乱了套呢!”

    韩氏兄弟低首无言。

    “你二人既然知错,那对朕所行责罚,可有异议?”

    “甘愿领罪。”

    “好!”咎唤来侍卫,“将韩氏兄弟仗责一百,官降两级,加罚三年俸禄!”

    韩氏兄弟被带出大殿,一如斗拜公鸡般颓然。

    “皇上果然英明决断,这韩氏兄弟所为可恨!罚的应该!”左丞相孙长权惊慌了几日,见咎登基后并未对他如何,竟又大起胆子,拿出他溜须拍马的惯技来。

    咎用眼角余光扫他一眼,“伍大人,朕让你去查的事情,查得如何了?”

    吏部侍郎伍征闻言从班列里跨出一步,“启秉陛下,多有证据。”

    “哦?”咎挑眉,“说来听听?”

    “孙大人历年来借职务之便私收贿赂,贪赃枉法,桩桩件件臣皆列于奏折之上,请皇上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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