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孩子的哭喊声惊动了附近的人家,陆续有人来到河滩,在那里议论纷纷。

    很快,钟继鹏也被人强拉到河边,脸上虽然气恼着,但心里也禁不住虚了。当地男人打老婆算是寻常事,要说这冯玉姜,挨打也不是一回两回,怎么着就突然了疯

    “你这个活祖宗啊,怎么就不能让我安生!这天都黑了,这女人能钻哪儿去她要是真死了,你叫我一把年纪,怎么替你拉拔这些个孩子长大!”钟母忍不住埋怨钟继鹏。

    旁边围观的女人们见不惯钟家母子平素苛待冯玉姜,在一旁议论纷纷。这深秋季节,河面虽不像夏季汛期那么浩大,可这段河道的水被水漫桥拦住,河水还是很深的。

    “他婶子不会真跳了河了吧这寒冬十月的,淹不死也冻死了。大娘,不是我多嘴,金鹏兄弟脾气暴,你平时也该护着他婶子点儿,怎么也不能帮着金鹏虐待她吧!”

    “乌漆抹黑的,月亮也不露头,真要跳下去了,这捞也没法捞呀!”

    “好死不如赖活着,大妹子她千万别想不开。”

    “要是好好的谁愿意寻死白天大女儿才出嫁呢,大喜的日子,怎么就又挨了打”

    …………

    赶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七嘴八舌地议论着,钟母站在那儿嘤嘤的哭,二丫和刚子早已经哭得抽噎着说不出话了。

    “都别说了!”钟继鹏暴躁地喝了一声,议论声立刻低了下去。这钟继鹏平素就横,也有横的本钱,连生产队长都要怵他三分,河岸上的人们不再混说,男人们把女人孩子赶回家去,开始商量着怎么找人。

    “死不了她,死了倒也好了!”钟继鹏心里忐忑,嘴上却硬的很。他的话才说完,二丫从旁边扑过来,连拍带打地哭喊道:

    “你还我妈,还我妈,我妈给你逼死了,都是你逼的。”

    要搁在平时,二丫这种“忤逆”之举早挨了揍了。可现在,钟继鹏也顾不上理会。他盯着夜幕下暗沉的河面,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刚子,你倒底看没看见你妈”钟母问刚子。她也明白,冯玉姜要是真跳了河,这大晚上的还真没法子弄。

    “没看到。我要我妈……”刚子扯着喉咙哭。

    “要我说,两个孩子紧跟着追出来,也没见河里有动静。咱们别净往坏了想,先做好的打算,分头去找找。”说话的是靠河住着的张伯,他这么一说,其他人纷纷附和。张伯抬头望望阴沉沉的天空,又说:

    “阴天了,月亮也不露亮,各家有手电筒和马灯的,去拿来用,咱们分头找找。”他说着叹口气,忍不住数落钟继鹏:“大侄子,不是我说你,你家里的,那是个多好的女人,你整天上班,也不用干生产队的活,这一家子人都是她撑着呢!你就不兴对她好点”

    钟继鹏很想说,今晚她也打了我!可他嘴巴动了动,终究没说出口。

    正坐在地上哭的二丫忽地站了起来,拿袖子一抹眼泪,拉起刚子就走。她急匆匆回到家,从堂屋的墙上取下一盏马灯,拧下玻璃罩子,擦了根火柴点上,又小心把灯捻子往上挑了挑,再熟练地把玻璃罩子装好。

    “走,刚子,咱们去找妈,指望谁也没有用,你跟二姐去把妈找回来。”

    马灯,又叫气死风灯,用煤油的,灯座外面装了一个玻璃罩子,七八十年代几乎是农民家中必备之物。

    。

    天将亮时,冯玉姜没找回来,大丫两个眼睛红肿得桃子一样,由吴双贵陪着回来了。她双手咣当一声推开大门,钟母正打盹儿,吓了一跳。

    “你这个丫头,你怎么跑回来了”

    “我怎么回来了奶,是不是我妈死了我也不能回来”大丫攥着两个拳头,身子抖,眼睛一眨泪珠子就落了下来。

    钟母又尴尬又气恼,脸上一时有些挂不住了。这大孙女子,打小就像个面疙瘩,脾气好,从来没跟钟母顶过一句嘴。钟母不禁拉下脸来,呵斥道:

    “瞎说什么,这不是还在找吗你一个才过门的新媳妇,不好好呆在婆家,张口闭口死不死的,叫什么话!”

    “新媳妇我头脚出门子,后脚我妈就挨打受骂,她犯了啥错了”

    “你……”钟母一口气憋在胸口,恨恨地气。

    旁边一直没吱声的吴双贵伸手拦住大丫,安慰道:“传秀,你先别急,你妈一定会找回来的。”

    钟传秀,是大丫的大名。按这里农村的不成文的规矩,闺女家出了嫁,就不能再叫她的小名儿了。

    钟传秀怎么能不急!这新婚之夜,天还没大亮,黑咕隆咚的呢,她朦朦胧胧听到院子里婆婆跟婶婆小声在说,她妈可能跳河死了。

    钟传

    秀摸了一袖子眼泪,问:“二丫跟刚子呢”

    “二丫跟刚子……”钟母心虚地挪开眼,说:“那两个小玩意,昨晚人多事乱,也不知道往哪里乱窜去了。不过你爸已经找去了。”

    “嗬,我妈找不着,二丫跟刚子也丢了,奶奶你倒是安心呆在家里。”

    “我安心你这是怎么跟奶说话我给你们这些个不孝的白眼狼操碎了心,倒怨上我了,我又没叫她去寻死跳河,我操心受累少吗甩脸子给我看,丧良心的,良心渣子你们都没有啦!你这是出了门子翅膀硬啦。好好好,我这就去死,我死了你们娘几个有名有利……”

    钟母拉开了架势要大闹一场,钟传秀一扭头,跑出门去了。吴双贵连忙跟上去,丢下钟母没人理,一屁股坐在地上,不住声的骂了起来。

    钟母也急啊,冯玉姜要是真死了,虽然不会有娘家来闹,但钟家名声总是不好,钟继鹏再想找个可心可意的,就不容易了。再说这一高二低好几个孩子,到时候都要指望着钟母拉扯长大,这个罪哪天到头

    “……这个怂女人,的什么疯!这是不给我活路了呀!我做了什么孽,养了这么个不省心的小爹呀……”

    傍中午的时候,钟继鹏领着二丫和刚子回来了。这两个孩子昨晚找了妈妈一晚上,哭了半夜,一大早又跑了出去,回来的时候,一身泥污,饿着肚子,钟继鹏不由得也心疼了。

    一同回来的还有山子,村里人找到了镇上中学,没找到冯玉姜,也没瞒住正上课的山子。钟母迎上去,看看几个孩子,再看看灰头土脸的钟继鹏,迟疑着问:

    “……找着没”

    钟继鹏瓮声瓮气地回答:“没,谁知上哪儿去了!”

    “那河里那边……”钟母想问,河里捞到人了没,可看着三个眼睛红肿的孩子,真是问不出口。幸好钟继鹏都懂了。

    “没有。几个人都捞过了,没有。”

    钟母松了一口气,刚子这时“哇”的一声又哭了起来。他一哭,山子和二丫眼泪也立刻跟着出来了。

    “哭什么丧死不了她!”

    钟继鹏呵斥了一声,然而三个孩子却哭得更厉害了。钟继鹏懊恼地抹了一把脸,挫败地走进东厢房,鞋都没脱,直接倒在床上。

    这女人,就像家里的笤帚疙瘩,用惯了,也摔打惯了,平素只觉得是个可有可无的东西,突然少了她,家里怎么就乱了营!

    死女人,的什么疯!钟继鹏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早知道这样,就不去招惹谢老三家的了。谢老三家的再好,也顶替不了他自己家的笤帚疙瘩,扫的不是他家的地。

    他躺了会儿,听着外面刚子喊饿,想着钟母都好几年没进过锅屋了,他烦躁地起身出去,掏了五毛钱给山子。

    “山子,去买几个烧饼你们吃吧。”

    山子接过钱,还没挪步,钟传秀和吴双贵正好推开大门进来。她在外面跑了一圈,去了冯家钟母的妹子、冯玉姜的养母家,也没找到冯玉姜,想着家里还有几个弟妹,只好又回来。

    “刚子,走,姐带你去买饭吃。”

    钟传秀说着,瞟了东厢房一眼,拉着刚子的手,招呼着山子和二丫一起离开了。

    钟母看着几个孩子离开,再看看躺回床上不动的钟继鹏,越看越闹心,坐在院子里又开始哭骂。

    “怂女人,做贼养汉的,死到哪里去了,作死去吧!我看你想怎么着!”

    只要人没死,钟母是不怕的。冯玉姜没有娘家,没处投奔,家里一高二低的孩子她肯定舍不下,早晚得回来!

    钟家没等来冯玉姜,却等来了一个意外地访客。隔天一早,生产队队长领着一个骑自行车、穿着军装的年轻人找到钟家。

    “继鹏兄弟,这个解放军同志找你的。”

    钟家一家人连忙迎出来。钟继鹏拿眼一打量,这个年轻人个子挺高,一表人才,一身整齐的军装,大檐帽上一圈银白色的帽边,领章也是银白色的。钟继鹏知道,普通战士的军装是没有这银白色边饰的,这肯定在部队上是个干部呀!

    钟家没有做军官的亲戚朋友呀

    钟继鹏疑惑地迎上去,年轻军官早已经大大方方进了院子,放好自行车,扫了几眼院子里的大人小孩,走过来向钟继鹏伸出手,钟继鹏迟钝的愣了下,连忙伸出手来,年轻军官握住钟继鹏的手,态度十分客气,却包含着某种疏离,脸上并没有多少笑意。

    “你好。你就是钟继鹏”

    “啊,对,对。同志,您是”

    年轻军官笑笑,语气平淡地说道:“喔,既然你是钟继鹏,那我要叫你一声姐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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