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城半日,杜丹算是夠本了,一般人一輩子可能都不會踏足的縣衙,她這會兒也陰錯陽差地去參觀了一回,甚至入了宅院大廳。

    臨走前,有個自稱是陳家派來的小廝,硬是過來塞了個銀錢給她,說剛才家裡少爺有得罪,一點賠禮,請她吃個糖。看得出來,這陳家當家的腦子動得快,收到兒子在衙門的消息,略一思量,就知道今兒個許是真撞上什麼貴人了,要不以吳縣令的脾性哪敢如此動作?自家還有個剛考上舉人等著發落的子侄呢,怕被人記恨上,會害了家裡寄與厚望的那書香子,還不趕忙喚人來打點了。

    這打點,是人人有份。杜丹見沐醒幾人都收得理所當然,於是也在東方穆謹頷首下,將白花花的銀子給揣進懷裡。

    荷包滿滿的她,也不得不小小感嘆了一下。今日自己可是打了人,還有銀錢收,怪不得有人喜歡當惡霸。她這趟進城明明花了錢,回來時,身上銀錢卻是比出門時更多了。

    馬車喀隆隆地回府。

    回程車廂裡,多了崔平這號人物。

    其實崔少爺很想逃跑,但見到大舅舅,哪敢不作陪,只好硬著頭皮上車,跟他們走上一趟,順便去給蔣老夫人見個禮。

    只見車裡,東方穆謹像是在訓兒子似的,把這常藉口跑生意,卻能把一個月的行程跑上三、五個月才出現的混仙給訓得抬不起頭來。

    崔平一開始當然是乖喏喏地應,但被訓了一陣,終是忍不住,偷偷瞄了一旁的杜丹,有些氣短道。

    「大舅舅……有人吶……」自己這模樣被個小丫頭全瞧去,這臉丟得。

    「都我身邊人,還怕丟人?」

    「不怕,不怕……咱怕您渴了……」這崔平真是個會耍嘴皮子的,害杜丹暗笑在心裡。

    自家人,哪會不知道這小子的性子,好在這小子做起正事還是出色,東方穆謹罵都罵過了,瞄了眼一旁目不斜視,好像不管他們怎麼鬧都聽不見話,像個路人般靠在窗邊看風景的杜丹,沒好氣地哼了聲,如崔平所願,不再訓話。

    「你什麼時候離京的?」

    「三個月前呢。」

    「京裡有可大事?」

    「沒什大事,同樣些人在小吵小鬧,倒是小將軍往北邊境去了。」

    「英君?」

    「是呀,玄岳老皇帝前些年不是大病一場?近來說是身子衰敗,底下幾個皇子開始有些坐不住。邊境那是還穩著,可就怕萬一,於是小將軍自請往北邊境去守著了。」

    聽聞這消息,東方穆謹不禁蹙眉。

    大翼和玄岳邊境長年戰亂,玄岳因皇帝年事漸高,近年沒什麼大動作,但玄岳人天生好戰,只怕玄岳老皇帝一掛掉,不管上位的是誰,都可能發兵宣戰。

    狄英君與他自小交好,他自是知曉那好友的脾性,完全承了他爹的性子,哪有仗打就想往哪跑,不過他離開京城前還聽爹講過玄岳的消息。玄岳去年連逢寒旱,至少得三年才緩得過來,就算老皇帝掛了,想立即發兵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事,英君自請前往北邊境,恐怕不全是為了戰事。

    「將軍府府上近來可有事?」

    「是沒事,但聽聞將軍夫人近來挺活躍,各方場合都能見到她,咱出京前正好是她壽辰,說是請了各家夫人小姐一起上將軍府聽戲,辦得挺熱鬧。」崔平聞言偷笑。這大舅舅果然一想就到了點上。

    東方穆謹也笑了。英君他娘是在給他相媳婦了,難怪那傢伙要落跑。

    「穆守等人如何?」

    「二舅舅他們一樣挺忙,小舅舅前些日畫了幅百花圖,被太后讚了,大家都說他像您呢……」

    不得不說,崔平混歸混,但也不愧對自己行商身分,各方消息極為靈通,東方穆謹問了家裡與族裡事情,又跟崔平聊了些平常事,回到蔣府,趕他去跟蔣老夫人見個禮後,才又遣人送他回城裡去。

    一切回歸平靜。

    回到院落,東方穆謹遣退眾人,只說自己要在涼亭坐坐。

    杜丹見大夥真的全散了,各自回了房,但又還沒到她下去的時間,於是她在替少爺沏了熱茶後,便挽著手臂退到一旁,依舊守在邊上靜候。

    只見東方穆謹就著杯緣,淺啜一口茶,看著天邊又變橘紅的天空,一如既往讓人瞧不出情緒地不知在思量些什麼。

    良久,他突然發話。

    「妳今日可安靜。」

    杜丹一抬眼,便又低頭。「今日沒杜丹能發話的地方。」

    「今日城裡可是替妳出了頭,何以沒妳發話的地方?」

    「今日杜丹是有衝動,少爺護我,卻是因為我是少爺身邊的人,要如何發落,是看少爺思量,而不在我。」她答。

    她很清楚,今天東方穆謹替她出頭,不是因為她這個人,更大的原因,是因為她頭上頂著的主子名字。

    那些人欺負的不是杜丹,而是欺負了東方穆謹的下人。

    因而她的身分,從頭到尾都不是事主,只是一丫鬟。進了衙門,縣令沒要她發話,自是沒她的事;入了廳後,在場的全是大老爺,沒主子應允,她也是發不得話;馬車上,崔平是東方穆謹的親戚,杜丹與他並不相熟,加之東方穆謹沒指示,若隨意開口,怕是會讓那位崔少爺覺得不受尊重,衝撞了他。唯有靜候才是最好的做法。

    東方穆謹沒應聲。他緩緩撫摸瓷杯,待嚥下口中那口茶,才又說道。

    「既知是我身邊的人,剛才在衙門,妳沒瞧堂上幾家家僕盛氣凌人,主子沒開口,就知道要衝在主子面前,替主子找場子?」

    「咱們這邊,這事有沐醒哥他們做呢。」說到盛氣凌人,這幾位爺真要較真起來,哪會輸人。

    「那為何妳跪下?妳可知,剛才堂上,幾家家僕也全是低賤,可就只妳一個跪。妳可是認為自己身分比不得人?」

    杜丹搖頭,不知道這少爺是不是要與她算帳了。「杜丹身分如何,是少爺說了算,其他家家僕如何咱是管不著。但我知道,少爺交待過見著縣令不得無禮,一來是尊重,二來杜丹也不能落了少爺面子,這該跪不跪,沒被說事倒罷,若被挑了錯,便是無禮,是有罪。杜丹也不求在外能給少爺長臉,就求無錯,不給人落話柄罷。」

    杜丹說完,一陣靜默。

    東方穆謹沒馬上搭話。

    他繼續慢條斯理地喝完手上那杯茶,再將茶杯放下。

    那抿緊的唇兒揚高。

    他還能說什麼?

    這杜丹,有膽色,夠冷靜,主子替她出頭時,她能想到的不是跟著趾高氣揚,而是僅守本份,不驕不躁。

    這丫頭的腦袋十分清楚,知道什麼事自己能做,什麼事又是自己的身份做不得。只要讓人提點過,就不會犯渾,教人抓不住話柄,挑不出不是。

    他頭一回,遇上個能令他如此滿意的小妞。

    杜丹發現,這少爺不知道怎地,突然又使出好久不見的那副「用笑容殺死她」的表情對著她笑。

    她心裡不禁有些打鼓。

    今日一番行為,讓她深刻體會,千萬別拿自己上輩子的常識來看待眼前這個十幾歲的少年。

    東方穆謹行事自有脈絡,舉手投足,言詞間的一字一句,都是恰到好處的冰冷算計,他面子裡子真的都是個主子,是個手握生殺大權的實權人物。就算自己多活了他一倍的歲數,但在這兒,他懂的比她多,他身分地位高,就連她上輩子經歷過的商場鬥爭,搞不好都沒他在官場上的算計血腥殘酷……

    這小鬼只是不擺顯罷了,真要狠起來,那什麼蕭二少、蕭三少在他面前就像小朋友在玩家家酒……

    「杜丹,妳到底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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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城半日,杜丹算是够本了,一般人一辈子可能都不会踏足的县衙,她这会儿也阴错阳差地去参观了一回,甚至入了宅院大厅。

    临走前,有个自称是陈家派来的小厮,硬是过来塞了个银钱给她,说刚才家里少爷有得罪,一点赔礼,请她吃个糖。看得出来,这陈家当家的脑子动得快,收到儿子在衙门的消息,略一思量,就知道今儿个许是真撞上什么贵人了,要不以吴县令的脾性哪敢如此动作?自家还有个刚考上举人等着发落的子侄呢,怕被人记恨上,会害了家里寄与厚望的那书香子,还不赶忙唤人来打点了。

    这打点,是人人有份。杜丹见沐醒几人都收得理所当然,于是也在东方穆谨颔首下,将白花花的银子给揣进怀里。

    荷包满满的她,也不得不小小感叹了一下。今日自己可是打了人,还有银钱收,怪不得有人喜欢当恶霸。她这趟进城明明花了钱,回来时,身上银钱却是比出门时更多了。

    马车喀隆隆地回府。

    回程车厢里,多了崔平这号人物。

    其实崔少爷很想逃跑,但见到大舅舅,哪敢不作陪,只好硬着头皮上车,跟他们走上一趟,顺便去给蒋老夫人见个礼。

    只见车里,东方穆谨像是在训儿子似的,把这常借口跑生意,却能把一个月的行程跑上三、五个月才出现的混仙给训得抬不起头来。

    崔平一开始当然是乖喏喏地应,但被训了一阵,终是忍不住,偷偷瞄了一旁的杜丹,有些气短道。

    “大舅舅……有人吶……”自己这模样被个小丫头全瞧去,这脸丢得。

    “都我身边人,还怕丢人?”

    “不怕,不怕……咱怕您渴了……”这崔平真是个会耍嘴皮子的,害杜丹暗笑在心里。

    自家人,哪会不知道这小子的性子,好在这小子做起正事还是出色,东方穆谨骂都骂过了,瞄了眼一旁目不斜视,好像不管他们怎么闹都听不见话,像个路人般靠在窗边看风景的杜丹,没好气地哼了声,如崔平所愿,不再训话。

    “你什么时候离京的?”

    “三个月前呢。”

    “京里有可大事?”

    “没什大事,同样些人在小吵小闹,倒是小将军往北边境去了。”

    “英君?”

    “是呀,玄岳老皇帝前些年不是大病一场?近来说是身子衰败,底下几个皇子开始有些坐不住。边境那是还稳着,可就怕万一,于是小将军自请往北边境去守着了。”

    听闻这消息,东方穆谨不禁蹙眉。

    大翼和玄岳边境长年战乱,玄岳因皇帝年事渐高,近年没什么大动作,但玄岳人天生好战,只怕玄岳老皇帝一挂掉,不管上位的是谁,都可能发兵宣战。

    狄英君与他自小交好,他自是知晓那好友的脾性,完全承了他爹的性子,哪有仗打就想往哪跑,不过他离开京城前还听爹讲过玄岳的消息。玄岳去年连逢寒旱,至少得三年才缓得过来,就算老皇帝挂了,想立即发兵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英君自请前往北边境,恐怕不全是为了战事。

    “将军府府上近来可有事?”

    “是没事,但听闻将军夫人近来挺活跃,各方场合都能见到她,咱出京前正好是她寿辰,说是请了各家夫人小姐一起上将军府听戏,办得挺热闹。”崔平闻言偷笑。这大舅舅果然一想就到了点上。

    东方穆谨也笑了。英君他娘是在给他相媳妇了,难怪那家伙要落跑。

    “穆守等人如何?”

    “二舅舅他们一样挺忙,小舅舅前些日画了幅百花图,被太后赞了,大家都说他像您呢……”

    不得不说,崔平混归混,也不愧对自己行商身分,各方消息极为灵通,东方穆谨问了家里与族里事情,又跟崔平聊了些平常事,回到蒋府,赶他去跟蒋老夫人见个礼后,才又遣人送他回城里去。

    一切回归平静。

    回到院落,东方穆谨遣退众人,只说自己要在凉亭坐坐。

    杜丹见大伙真的全散了,各自回了房,但又还没到她下去的时间,于是她在替少爷沏了热茶后,便挽着手臂退到一旁,依旧守在边上静候。

    只见东方穆谨就着杯缘,浅啜一口茶,看着天边又变橘红的天空,一如既往让人瞧不出情绪地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良久,他突然发话。

    “妳今日可安静。”

    杜丹一抬眼,便又低头。”今日没杜丹能发话的地方。”

    “今日城里可是替妳出了头,何以没妳发话的地方?”

    “今日杜丹是有冲动,少爷护我,却是因为我是少爷身边的人,要如何发落,是看少爷思量,而不在我。”她答。

    她很清楚,今天东方穆谨替她出头,不是因为她这个人,更大的原因,是因为她头上顶着的主子名字。

    那些人欺负的不是杜丹,而是欺负了东方穆谨的下人。

    因而她的身分,从头到尾都不是事主,只是一丫鬟。进了衙门,县令没要她发话,自是没她的事;入了厅后,在场的全是大老爷,没主子应允,她也是发不得话;马车上,崔平是东方穆谨的亲戚,杜丹与他并不相熟,加之东方穆谨没指示,若随意开口,怕是会让那位崔少爷觉得不受尊重,冲撞了他。唯有静候才是最好的做法。

    东方穆谨没应声。他缓缓抚摸瓷杯,待咽下口中那口茶,才又说道。

    “既知是我身边的人,刚才在衙门,妳没瞧堂上几家家仆盛气凌人,主子没开口,就知道要冲在主子面前,替主子找场子?”

    “咱们这边,这事有沐醒哥他们做呢。”说到盛气凌人,这几位爷真要较真起来,哪会输人。

    “那为何妳跪下?妳可知,刚才堂上,几家家仆也全是低贱,可就只妳一个跪。妳可是认为自己身分比不得人?”

    杜丹摇头。”杜丹身分如何,是少爷说了算,其他家家仆如何咱是管不着。但我知道,少爷交待过见着县令不得无礼,一来是尊重,二来杜丹也不能落了少爷面子,这该跪不跪,没被说事倒罢,若被挑了错,便是无礼,是有罪。杜丹也不求在外能给少爷长脸,就求无错,不给人落话柄罢。”

    杜丹说完,一阵静默。

    东方穆谨没马上搭话。

    他继续慢条斯理地喝完手上那杯茶,再将茶杯放下。

    那抿紧的唇儿扬高。

    他还能说什么?

    这杜丹,有胆色,够冷静,主子替她出头时,她能想到的不是跟着趾高气扬,而是仅守本份,不骄不躁。

    这丫头的脑袋十分清楚,知道什么事自己能做,什么事又是自己的身份做不得。只要让人提点过,就不会犯浑,教人抓不住话柄,挑不出不是。

    他头一回,遇上个能令他如此满意的小妞。

    杜丹发现,这少爷不知道怎地,突然又使出好久不见的那副”用笑容杀死她”的表情对着她笑。

    她心里不禁有些打鼓。

    今日一番行为,让她深刻体会,千万别拿自己上辈子的常识来看待眼前这个十几岁的少年。

    东方穆谨行事自有脉络,举手投足,言词间的一字一句,都是恰到好处的冰冷算计,他面子里子真的都是个主子,是个手握生杀大权的实权人物。就算自己多活了他一倍的岁数,但在这儿,他懂的比她多,他身分地位高,就连她上辈子经历过的商场斗争,搞不好都没他在官场上的算计血腥残酷……

    这小鬼只是不摆显罢了,真要狠起来,那什么萧二少、萧三少在他面前就像小朋友在玩家家酒……

    “杜丹,妳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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