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若罗氏带着一点点眷恋的步伐进了厅堂,一排排烛光煌煌的扯着她摇曳的身影,如一阵清风拂过,她用衣衫遮住了蓝蓝的绣花鞋子端坐下来。

    老管家伯翁不敢斜视半分,虽年迈却也不敢卖老,规规矩矩跪下双膝磕头请安:“奴才伯翁叩见主子!”

    “嗯,起来吧。”庸散的声音显示着她的疲惫,单手佯扶,伯翁这才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聆耳恭听。

    如此夜深若是没有急事,郭若罗氏又怎会忍心劳烦他这个上了年纪的老管家,伯翁自然知道,所以打起十二分精神细细体会。

    一声叹息,郭若罗氏那精致的毫无瑕疵的脸颊上多了几分愁容,峨眉微皱,忽闪忽闪的眼睛如桃花般绽放开来,水灵灵的扑打出几滴珍珠惹人怜爱,香肩耸动忽由心中悲来。

    “儿行千里母担忧,我那孩儿怎就不理解我这额娘的苦衷,自小因那病连院门都未曾出,如此大伙儿才照应着他一点一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如今好不容易盼着大了,却是长了飞毛腿了!这亲王府的府门是拦不住他了,年年往外头跑,跑了还连个音信也无,这……这还是当初从我身上掉下来的那块肉么?”

    “朝廷那诺大的驿站每个县城都有,怎就不舍得写封书信回来,莫不是长大了对我这个额娘有了隔阂?所以如此我才给他娶了几门妻室,想着他出门在外总是会给妻室写几分书信的吧?写得时候说不准就想起还有我这个年老失色的额娘来,哪怕顺带的一封书信也好过我日日夜夜在菩萨面前祈求祷福。”

    “可那孩子竟是如此心性!”郭若罗氏一分愁容两分恨的牙痒痒,却也掩埋不住心尖上溢满的甜蜜。到如今看来,原来那孩子就未曾有写书信的习性,竟是未曾有写书信的习性!!!

    左眼忧愁右眼愤恨,看起来都一样的幽怨,伯翁又怎知郭若罗氏的心意,只得为贝勒说好话:“娘娘,贝勒爷自幼聪慧懂事,向来都心疼娘娘,小的时候病着疼痛瞒着不说也是怕娘娘担心,虽每次逃不过娘娘的慧眼,反倒是弄得鸡飞狗跳,但这种性子怕是从小根蒂,如今若是真有什么大事,怕是也会自个吞着,但绝不是和您产生隔阂,反倒是怕娘娘担惊受怕。”

    “娘娘还是注意自个儿的贵体,奴才以为,贝勒爷定是日日夜夜在思念娘娘贵体安康。”伯翁握拳俯首予以安慰。

    “伯翁啊,我正是最怕这一点才将你深夜唤来,我儿若出个事儿他又怕我这个额娘痛心疾首定不会写书信而来诉说,若本来这事我可以帮他解决而他又因心疼我这个额娘闭口不说,反倒是让他身处险境……甚至身损,那时我即便身悬白绫也原谅不了我自个啊!”

    “噼啪”的火烛照耀着郭若罗氏娇小的身躯,倒映在墙上的是手持罗绢忽闪忽闪擦去泪痕的影子,却留下坚定不移的话:“他那份心疼的孝顺,我宁肯不要,也绝不收下,绝不!”

    “伯翁!”

    “老奴在!”

    “记得当年王爷在时,皇上曾赐几名侍卫保卫王爷的安全,现如今可还在?”

    “回娘娘的话,王爷在时皇上确实赐了几名皇家侍卫,只是王爷去了后这些侍卫也未接到任何调令,所以仍旧留在府上充当一等侍卫。”

    “如此你速去将他们唤来,我有事吩咐。”

    “老奴这就去。”

    伯翁退去后小桃红正好闪了进来,遥不可及的呼喊:“主子,主子,您快看呐!”

    “哦?可是找到了?”郭若罗氏一双妩媚桃花眼突兀的贼溜溜般的亮了起来。

    小桃红邀功取宠的挥舞着手中的金灿灿的衣物,一股股殷红的红晕因兴奋和喜悦布满了脸颊:“主子,主子,正是这件,你瞧!上边还有印子呢!”小桃红撑开衣服的一面映衬在烛光下,金色的烛光与金色的衣物格外的闪耀。

    “还有还有!”小桃红急切的想要证明着,捧起衣物激动的将脸颊埋在里面,深深嗅了嗅,又探出头来异常的兴奋:“主子,主子,您快闻闻,就是这个味,错不了的,是贝勒爷小时侯的味!”

    郭若罗氏的小瑶鼻子也在衣物的水印上努力的嗅了几口,一旁的小桃红反倒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却是即紧张又兴奋,好似即将要中奖似的!

    “嗯,确实是这个味!”作为哺育着林耀长大的母亲,是最有发言权的,随着郭若罗氏的一锤定音,两个女人贼溜溜的眼神对视在一起,竟是十分的默契。

    郭若罗氏将衣袖敞开,形成一个“大”字平铺在桌上,又顺手接过小桃红递来的烛台,微微倾斜,让火苗靠着衣物更近些,两颗脑袋俯着身子凑在一起,在屋顶上留下硕大硕大的影子。

    “娘娘你瞧,这印子都流到这里了!”

    “这是算多还是算少啊?”

    “应该是算多吧……”小桃红也有些不确定,想了想又比划道:“贝勒爷当初才这么点大,又能尿多少?但您看这印迹,都流到这里了,显然是多的。”

    郭若罗氏瞧着信誓旦旦的小桃红,也无法反驳,谁叫她只生了一个呢,甚至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和没生过小孩的小桃红一样的对婴儿很是无知,

    曾记得几年前那次回娘家,好不容易终见得一个婴儿,看着粉嘟嘟的脸蛋一时间母爱泛滥抱在怀里又亲又吻,可婴儿霎时间又哭又闹满脸的泪花,婴儿哪有这般的模样?莫不是生病还是哪里不正常?自己好心好意叫来郎中诊治,却是差点没让娘家给轰了出来,若不是碍着她福晋的身份,才让她又多住了几日。

    那几日她透过搭在小院的尿布和偷听丫鬟的支言片语才知道,原来那个婴儿每天尿裤子的啊!果真病的不轻。

    从娘家回来后,一点点传闻蔓延在京城,虽说隐秘却也让郭若罗氏捕风捉影到了像什么“婴儿刽子手”“瘟神婆婆”“白天不懂夜的黑”等乱七八糟的消息,也是从那时起她就再没从亲朋好友家里见过岁数小于十岁的儿童,至此以后她走到哪里,哪里就像一夜之间“断子绝孙”似的,不曾见一个幼苗……

    “哼!还好自己生的是儿子,也幸好自己生过孩子,婴儿又不是没见过,瞧我儿长的这般大还白白胖胖活灵活现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你们藏着掖着有意思么?”

    “婴儿还不是即乖巧又可爱还有一双迷人的眼睛,虽不会说话但心临福至,总会和人心有灵犀。有人来的时候,迷死人的微笑一直挂在脸上,露出粉红粉红的牙蕾,深邃的眼眸纯黑纯黑就如秋夜的星空惹人喜爱垂青;没有人的时候,独自静静地躺着如一弯泉水,饿了或者想要尿尿的时候呢!摇个铃铛冒个泡,聪慧的宛如文曲星在世一般。”

    郭若罗氏觉得养个孩子并没有其她人说的那么辛苦么,甚至可以说是新奇快乐更多一些,那些女人养个婴儿叫苦叫累,死去活来的,定是争宠的手段罢了,背后说不定同自己一样,还想再生十个八个的,好瞧瞧这些可爱孩子们的神乎其技,宛如也能看到自己小时候的模样呢!

    可她又是怎么被京城的贵妇列入“婴儿的黑名单”呢?派小桃红出去打听才知道,都是因为娘家那个病的不轻的婴儿,真是农夫与蛇,她好心好意却换来如此结果,但用不着全京城的贵妇都排挤她吧?

    小桃红又一次打听回来的消息差点没让她翻了桌子,原来京城里你们每家每户的孩子都病的又哭又闹还爱尿床,不去看郎中还整天说我没见识,我若没见识我儿是怎么长大的?真是岂有此理,一群生病的还怨不生病的,当真是只许官州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奈何人在屋檐下总是要交往的,何况还是这浑水的京城,抬头不见低头见,人情冷暖全靠平日里的呵护,若无共同语言是很难搭话的。

    亲王府外交为此还陷入过一段黑暗时期,那时候郭若罗氏和小桃红有一次户外散心,走的累时曾坐在小茶馆里休息,一声高过一声的啼哭惹得两人的眼神幽幽怨怨的望去。

    啼哭的婴儿小胳膊小腿胡乱蹬着,哭的通红的脸蛋挂着胡擦擦的鼻涕,妇人用手绢擦去,还未来得及收拾其它,婴儿的裤裆间就渗出水来。

    “你这小不点,今天给你换了几回尿布了,不准再尿了,我可没有干的给你换了!”妇女熟练的扯下湿透了的尿布,又将婴儿肉嘟嘟的屁股擦干净,手指轻轻弹了弹小家伙的罪魁祸首以示警告,瞬时间惹得婴儿哇哇大哭起来。

    郭若罗氏转过微红的脸颊将小桃红探望的脑袋也拉了回来,酸溜溜道:“小桃红,你确定我儿从小到大就没像那样病过么?”

    小桃红回过神来双肘撑在桌上拖着脸颊苦思冥想了好久,最终无奈的摇摇头,郭若罗氏耷拉下脑袋很是绝望,什么时候自家那孩儿比起同龄又这般的健康了,全京城的的婴儿都病的这般模样,唯独他那病身子反倒是好好的,真是怪哉。

    莫不是……莫不是遗传?还有什么dna!叫什么进化论的东西?!这些词她都是从儿子口中听到过的,十分的拗口,至于为什么偏偏能单独记住这几个拗口难懂的词,那是因为她那宝贝儿子说这些词时还裹了另外一句话:“儿子的智慧是由母亲遗传的!”

    郭若罗氏对这话记得真真切切格外清晰,此时想来,莫不是我儿还继承了我这个额娘小时候的模样,既乖巧又懂事,亭亭玉立不哭不闹的优良传统?

    我的小时候就是我儿的小时候,我儿的小时候就是我孙儿的小时候,我孙儿的小时候就是我曾孙的小时候,我曾孙的小时候就是我曾曾孙的小时候,我曾曾孙的小时候就是曾曾曾孙的小时候……

    掰弯了所有的手指,郭若罗氏还有些意犹未尽的盘算着子子孙孙辈,心下热乎乎的像刚蒸出来的馒头一样发烫,又瞅了瞅还在啼哭不止婴儿,意气风发一扫空晦:“小桃红,咋们走!”

    “有我儿在,定会有很多很多的子子孙孙辈,我郭若罗氏的清白总会大白于天下,到时好让天下人知晓,说不得也只有我郭若罗氏生下的这一脉才是健健康康的,遗传我的秉性聪慧懂事直至万万年!”

    “福晋,福晋!我想起来了!”小桃红满是欢喜跟在郭若罗氏屁股后边开心的像朵花:“福晋,您还记得贝勒爷从小一直裹着的那块尿布么?金灿灿的那个!”

    郭若罗氏心情愉悦自然想的起来,且他儿子从小也就那一块尿布,还是皇上赏赐给儿子长大后用的却是让她这个当娘亲的自小就用作它处:“那块尿布怎么了?”

    一直以来那块尿布在郭若罗氏看来就是块摆设或者是遮羞用的,干干净净如崭新一般,唯一的用处就是沾着历代的皇家之气,如护身符一般贴身保佑他的儿子。

    “福晋,你可能不知道,记得有一次我见咱们的小贝勒爷偷偷摸摸的端了盆水进了屋子,您那时不是老叮嘱我让我时时刻刻瞧着贝勒爷,说他人小鬼大机灵的很,得处处留心他的动静。”

    小桃红说到此处怀念的神色露在脸上,回过神来又兴奋的压低了嗓音:“您猜我跟上去瞧到了什么?”不等郭若罗氏疑问,她急不可耐的揭晓谜底:“推开门去,贝勒爷显然是吓了一跳,急急给身后藏了件东西。”

    小桃红的脸上顿时浮现出当时猫抓耗子戏谑的表情:“福晋您是知道的,贝勒爷那时小不点一个,身高还没我腿长,怎能斗得过小桃红我,哪怕他拼死护着,还想用贝勒爷的身份吓退我,可我是谁啊?我小桃红可是福晋您亲自任命的,上打贪官下打坏蛋专治小贝勒爷不服的贴身丫鬟!”

    “有您在背后站着,慢说一个,就是十个贝勒爷我也照抢不误。”小桃红张牙舞爪的模仿着当时她辉煌的战绩,抿了抿嘴唇竟显得意犹未尽和回味无穷。

    “小桃红我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小贝勒爷手上抢过,居然是那块尿布,福晋您不是特地嘱咐过,这块尿布乃是皇上亲赐,沾着皇气,最能克制贝勒爷身上的病魔,一定不能脱下,怎么也得等贝勒爷五六岁了好养活的时候再说。”小桃红一副忠心耿耿狐假虎威的模样,:“所以小桃红自然是要将贝勒爷私自脱下尿布的事情告诉福晋的!”

    “可是,可是,实在是看小贝勒爷哭的可怜巴巴伤心难过,又是泪花又是鼻涕,还信誓旦旦保证会痛改前非,小桃红我于心不忍,替小贝勒爷瞒了下来。”小桃红诉说着点点滴滴,又一副懊恼之色:“但从那之后,那块尿布我就再没见过,定是被小贝勒爷偷偷藏了起来!”

    “我看呐,是你想抓我儿的小辫子,结果被他给诳了!”郭若罗氏给小桃红的脑袋一个爆栗。

    小桃红捂着脑袋远远的躲开脸蛋却是微不可查的一红,当时小贝勒爷一口一个桃红姐姐最漂亮了,桃红姐姐最善良了,桃红姐姐最聪明了,以后最听桃红姐姐的话了,满屋子的甜言蜜语让她晕乎乎的稀里糊涂就答应了小贝勒爷不说出去。

    “没想到,没想到居然被三岁小孩骗了!”小桃红羞愤的不能原谅自己,她捂着脑袋又跑回来缠着郭若罗氏胳膊不依不饶的吵着:“福晋,难道您就不觉得当时的小贝勒爷很可疑么?那块尿布为什么要藏了起来?莫不是……?”

    小桃红化悲痛为力量,十分卖力的凭着想象誓死要从贝勒爷那里找回场子,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是她这些年来逐渐磨炼出来的秉性。

    经小桃红这般提醒,郭若罗氏的眼睛贼亮了起来:“莫不是我儿他第一次尿床了?”

    “嗯,定是!定是!”小桃红的拼命点着小脑袋,十分的肯定。

    本以为要等到孙子辈才能证明清白,没想到瞌睡来了枕头,真是双喜临门,郭若罗氏大喜过望,又显得饶有兴趣,要说她看着别人家孩子又哭又闹也是新鲜过头了,竟有几分隐隐的羡慕,此时看来自家儿子原来也是尿过床的,亏她当初机智,硬是三四岁也让儿子裹着尿布,功夫不负有心人呐!

    隐隐的激动,郭若罗氏豪气的吩咐道:“小桃红,此事就由你来负责,一定要抢在我儿洗掉印记之前将尿布找出来!”

    “是!”小桃红兴奋的难以言表,鸡毛当令箭的神色不言而喻。

    …………

    …………

    …………

    慢慢的从回忆中缓过神来,郭若罗氏抿嘴一笑,日子过的真是快,这件尿布儿子都快到而立之年了才堪堪找到,如今孙子还没落实,但凭这件衣服上的印子自己就可以在京城妇人面前抬头挺胸。

    “瞧瞧这印迹多大呢,到时候定亮瞎她们的眼睛!”郭若罗氏想着要不要在亲王府举办个宴会或者鉴宝大会,邀京城的亲朋好友闺蜜们来看看,证据确凿,我儿是尿过床的!!!

    “主子,可是这衣裳给贝勒爷带去会不会羊入虎口啊?”小桃红扯着衣袖的一角有些不情不愿,好容易又拿捏住贝勒爷的把柄,拱手相送实在是让她有些咬牙。

    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郭若罗氏的幻想,眉头微皱连烛光都变得恍惚起来,然而很快就又绽放开来:“无妨,此事我自由计较。”

    有郭若罗氏的话,小桃红十分的满意和百分百的信任,贝勒爷又怎会斗得过我家主子!两人兴冲冲的留恋的抚摸着衣衫上的痕迹,演绎着红袖添香秉烛夜游的佳境,待伯翁奉命领着几名侍卫跪在大厅之上,郭若罗氏才恋恋不舍的让小桃红仔细的包裹起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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